從小霸王到NS：“游戲機禁令”與版權保護之路（中）

人們總會習慣性對過往的歷史進行總結，進而探尋成功者的經驗、失敗者的教訓，以期給當下的生產生活帶來借鑒意義。從小霸王游戲機到NS國行，在中國主機游戲市場過往的三十多年間，眾多游戲公司熙熙攘攘，皆為利來，然而失敗者多，成功者少。

借著NS國行上市的契機，讓我們來聊一聊這段過往的歷史，對其進行較為客觀的分析，從而或多或少給我們以啟示。

有關中國主機市場過往歷史的相關介紹，可參考上一篇文章《從小霸王到NS：兩代人的童年，一個時代的悲歡（上）》

當年鼎盛一時的小霸王公司因何走向沒落？

探究小霸王沒落的原因，需要先從其興起原因入手。在上一篇文章中，我們簡短地介紹了小霸王發(fā)家史，其中兩個關鍵詞不能忽視：山寨、廣告。

最初，小霸王通過山寨日本任天堂FC游戲機，掘到了第一桶金。隨后通過適時推出小霸王學習機，配以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，迅速擴大知名度，且樹立起一定正面形象。

對小霸王來說，這是一個無本買賣，只有賺沒有賠。山寨行為省去了研發(fā)投入，也無軟件版權費支出，更是可以在與同類商品的競爭中大打價格戰(zhàn)。在上個世紀8、90年代，山寨并不違法，甚至山寨的小霸王學習機還能在央視打廣告。

除了山寨、廣告外，另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是小霸王的創(chuàng)始人段永平——段永平初次進入大眾視野，大概是因為2006年和巴菲特的慈善午餐。1994年，正是在段永平的帶領下，小霸王推出學習機，公司產值也達到了10億元。

（段永平與巴菲特）

不過就在1995年，段永平從小霸王離職，轉而建立了步步高電子有限公司。同時段永平還從小霸王帶走了六個人，其中有三個人非同小可：一位是OPPO創(chuàng)始人陳明永，一位是VIVO創(chuàng)始人沈煒，一位是步步高教育的CEO金志江。以今天的目光來看，放走段永平可能是小霸王所做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。

此后，由于缺乏具備戰(zhàn)略目光的掌舵人，小霸王很難開拓新的業(yè)務。1997年，小霸王嘗試涉足VCD領域，然而僅僅過了兩年，小霸王VCD就宣告倒閉。在游戲主機領域，尤其是2000年以后，隨著PS2、Xbox等128位主機的出現(xiàn)，落后的小霸王山寨機最終日薄西山。

很多人可能會問：小霸王為什么不山寨新世代游戲主機？

一、技術難度過高。自索尼進入主機平臺以來，主機研發(fā)就向著高性能的方向大踏步前進。及至到了PS2時代，索尼專門設計了一顆名為Emotion Engine的定制 CPU，山寨難度可想而知。

（PS2使用的Emotion Engine芯片）

二、成本難以控制。價格戰(zhàn)對于主機市場見怪不怪，以更低廉的價格搶占市場是索尼、微軟的慣用手段。在PS2上市初期，其在中國的水貨售價甚至低于DVD機，留給“中間商”的利潤空間就更低了。

三、即便前兩個問題都能得到解決，越來越嚴苛的版權保護，也令小霸王的山寨之路前景一片灰暗。

2008年，微軟向國家版權局狀告番茄花園盜版XP操作系統(tǒng)，番茄花園負責人洪磊被刑拘。在當時的中國，盜版問題遍布各個行業(yè)，除了游戲和電腦，VCD、DVD等電子產品無一例外。即便是電腦領域，盜版系統(tǒng)也不止番茄花園一家。但為何微軟盯上了番茄花園？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，番茄花園依靠盜版系統(tǒng)內置軟件，獲取巨額非法收入，微軟此舉兼有槍打出頭鳥之意。所以即便小霸王能夠山寨PS2，也難以避免會遭到版權方訴訟。

縱觀小霸王的興衰史，在依靠山寨游戲機賺到大量財富后，沒能繼續(xù)開拓出新的贏利點，在市場的沖擊下，原本的陣地也逐步失守。更為關鍵的是，小霸王沒有將財富轉化為自己的核心技術，只依靠山寨又怎么能在時代的浪潮中生存呢？而小霸王的落寞只是中國主機市場長期困頓的一個縮影。

中國主機市場舉步維艱的原因是什么？

很多人會將21世紀初，國內主機市場的失敗歸因于《關于開展電子游戲經營場所專項治理的意見》（以下簡稱“游戲機禁令”）。不乏有人會扼腕嘆息：“游戲機禁令”的13年中國失去了什么？也有人將主機市場的萎靡歸因于版權沒有得到法律保護，認為盜版才是毀了主機乃至PC單機的罪魁禍首。

那么我們不禁要提出一個假設：是否沒有“游戲機禁令”，且在當年擁有完善的版權保護，就能引導中國主機市場健康發(fā)展？

我的答案是否定的。

先讓我們來看一組數(shù)據(jù)：

（游戲機及游戲的價格來源于市場調查，GDP等數(shù)據(jù)來源于國家統(tǒng)計局）

2004年，PS2國行版上市價格為1988元，大約占到了當年居民消費水平的40%。

2006年，PS3首發(fā)價格約5000元，大約占到了當年居民消費水平的78%。

于是我們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假使當年這些游戲主機可以在中國正式銷售，那么玩家?guī)缀跻ㄙM全年一半以上的消費支出，才能買到正版主機。然而主機只是一個啟動器，玩家同時還要支付高昂的正版游戲費用。結合06年城鄉(xiāng)人口比例，能玩得起游戲的人只能是一個極小的數(shù)目，根本不足以支撐這個市場正常運轉。

以我親身經歷為例，上個世紀90年代末，當時九年義務教育免除學費，只需交大約300塊的學雜費，然而這筆費用對于普通農村家庭而言，也是一個巨大的開支。同時代興起的游戲廳，提供一小時5塊錢打游戲的服務，而這才是更多玩家所能承受的游戲方式。

（帶中文配音的《真三國無雙2》就是當年游戲廳里的?？椭唬?

然后我們再聊一聊版權的問題。通過以上數(shù)據(jù)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盜版游戲的價格只有區(qū)區(qū)幾塊錢，跟正版游戲相比簡直是白菜價。很多人會認為，盜版軟件直接損害了開發(fā)商的利益，導致其開發(fā)游戲賺不到錢，從而無法生存。實際上通過上面的數(shù)據(jù)統(tǒng)計我們能夠看到，當年的中國市場并沒有這些軟件公司生存的土壤。

盜版的泛濫看似直接損害了軟件公司的利益，但卻給那個時代的普通人帶來了巨大的精神財富，不管是玩音樂的、搞電影的，還是打游戲的，都是其受益者。或許這跟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，而其產生的社會影響卻要正面得多。

2018年，一部現(xiàn)實主義題材電影《我不是藥神》賺取了無數(shù)人的眼淚，影片所聚焦的仿制特效藥進入大眾視野，加之這部電影改編自真實事件，一時間社會各界對仿制特效藥關注度空前高漲。

仿制特效藥也好，盜版電影、游戲也好，這些灰色產業(yè)的存在，都是我們今天無法回避的歷史局限性。在人們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下，盜版就是那個時代給出的最佳解決方案，欠下的債留待我們今天來償還。

“游戲機禁令 ”得以解除的決定性原因是什么？

為什么《我不是藥神》選在2018年上映？這源于影視作品的輿論引導作用。隨著醫(yī)改逐步深入，國家需要對特效藥市場進一步深化改革，以期將更多藥品納入到醫(yī)保中，為此需要輿論導向。

相似的問題，為什么“游戲機禁令”2014年終止？因為經濟轉型的需要。上海自貿區(qū)的建立，目的在于進一步擴大開放，推動完善開放型經濟體制機制，進而激活新的經濟增長點，廣闊的游戲市場是不能忽視的一塊。

而這兩者能夠落實的根本原因是什么？無他，國家有錢了。

通過上面的數(shù)據(jù)我們可以看到：2014年，居民消費水平為17778元，同年上市的國行Xbox One售價約占居民消費水平的20%。2018年，居民消費水平為25002元，次年上市的國行NS售價約占18年居民消費水平的8%。

我們再將時間的維度拉大到2000年至2014年，看看中國經歷了哪些變化。

從2000年到2014年，居民消費水平提高了14057元，GDP增速常年保持在7以上，GDP總量由2000年的100280億元增長到了2014年的641281億元。在2001年12月11日，中國正式加入WTO，擁抱經濟全球化。至2014年，中國逐步具備了進一步開放市場的經濟基礎，終止“游戲機禁令”就變得順理成章。

之所以中國能在十幾年間發(fā)生翻天覆地的變化，得益于擁有完備的工業(yè)體系，進而使中國成為世界工廠。

今年發(fā)生的一個事件對此有著較為直觀的說明：

2019年6月17日，微軟、索尼和任天堂聯(lián)合向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提交公開聲明，反對美國對中國生產的游戲主機征收25%的高額關稅。

今時今日，于廠家的成本控制而言，選擇在中國進行復雜產品制造是最優(yōu)解。

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，通過以上數(shù)據(jù)及例子我們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脫離經濟發(fā)展水平談版權只是空中樓閣。

而版權意識的建立更是一個長期的系統(tǒng)工程，圍繞近期網劇《慶余年》所引發(fā)的熱點事件，可以對此加以佐證：騰訊、愛奇藝在會員（Vip）收費服務外，增加了《慶余年》付費超前點播服務，會員需額外花費50元才能提前觀看6集劇集。一石激起千層浪，不僅人民網連發(fā)詰問，觀眾更是極為憤慨。對此有不少人選擇觀看盜版資源，甚至有網友調侃“好不容易培養(yǎng)起來的版權意識，被50塊錢毀了。”——建立版權之路的艱難程度可見一斑。

隨著國家經濟的飛速發(fā)展，一名普通玩家最直觀的感受是版權意識不斷提高，以及對正版游戲的支持力度不斷增加。時至今日，購買一款正版游戲已經變得稀松平常，很多人的STEAM賬號里都有一堆可能沒怎么玩過的游戲。

對于微軟、索尼等公司，曾經在中國市場培養(yǎng)出了數(shù)以萬計的擁躉，他們從小受主機游戲熏陶，現(xiàn)在有能力為主機游戲消費。如今的中國市場則是其不可或缺的產品制造地，這里有發(fā)達的物聯(lián)網，玩家與游戲廠商之間變得無比親密。

2019年12月10日，NS國行正式上市，繼微軟、索尼之后，任天堂也加入到中國市場的爭奪中，這場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爭將逐步趨于白熱化。相關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在國行NS上市前，京東商城預約數(shù)超過了11萬，發(fā)售首日銷量超5萬，任天堂股票甚至出現(xiàn)了暴漲的盛況。

（數(shù)據(jù)來源新浪財經）

以NS首發(fā)所取得的成績，幾乎所有人都會認為，任天堂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，騰訊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。

對此，我們也可以看著自己的花唄和白條，叉著腰說上一句：“我不要你覺得，我要我覺得。”

我們底氣十足。